Tauben

   宋媛死了，死在了六月的河里。

   步何伊换上素白的衣裙，为她同命的好友守灵。燥热的夏日里，知了吱吱叫个不停。在安静的灵堂里，步何伊跪坐在软垫上，看着自己腰间的香囊。

   身后传来一声哽咽，是宋母。

   “伊伊，回去吧。这里姨母来守着。姨母，想跟小囡说说话。”宋母哭了两天一夜，好不容易才缓过来，想到自己还没有同女儿好好说说话，便连夜赶了过来。

   步何伊起身扶住她的手臂，看见了宋母怀里的一捧红色鸢尾花。

   “这是？”

   宋母将花摆在灵前，轻轻摆弄了一下花瓣，“小囡喜欢。”红色的鸢尾花在素白的灵堂里格外惹眼，像是最后的火焰。

   步何伊福身一礼，款款离去。

   次日，宋媛下葬，镇上所有人都上街送她，步何伊站在绣楼上，目送宋媛远去。她看见，周郎和几个好友缀在送灵队伍的尾巴，臂上扎着白色的布带，挥洒着黄白色的冥币。

   圆圆的薄纸片飞舞着坠落，步何伊看着它们被街上的人踩在脚下，眼里闪过一丝了然。人，不就是浮萍薄纸吗？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去。她拨了拨窗边的鸢尾，火一般艳丽。步何伊掐下一朵花，抛下楼，鸢尾在空中打了个旋儿，落在周郎头顶。

   昨日的鸢尾谢了，今日的依旧在盛放。

  

   魏石因为先前糟蹋了温情的薄荷叶，被人派去乱葬岗上照料土豆苗苗，一日没有回来。梵天诃趁着阴气重的日子，御鬼压制了一只负罪之鬼。忘川的阴火也压不住鬼身上的业障，忘川河水也洗不掉半分冤气。这原罪之鬼，当真邪门的很！

   梵天诃愣了一下，他看见这只鬼身后印着暗红色的鸢尾花图案，想起了释罪寺住持的僧袍上也见过这扭曲的花。

   这时，背负着罪孽的鬼哀嚎一声，浑身包裹在死气里，夷陵也是如此。外面嘈杂一片，凡是失眠的人都出来了，乌压压地挤作一团。天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，无形的力量挤压在释罪寺顶，是献祭。

   原罪孽灵，怨气精纯度高于位面限制额度。物极必反——怨气的褐色在黑洞里搅和，隐隐约约地透出蓝色光辉，梵天诃眯起眼，是灵魄。只是，这个人的灵魄并不完整。

   住持静静地站在释罪寺的青瓦顶上，手里捻着一朵蔫巴的鸢尾花，花瓣被揉碎在风里，成了。

   世上多的是贪生怕死的人物，住持看着上方的黑洞，就像那个青衣人说的，只有捏在自己手里，才最是安心。用最真的罪孽来换最好的他，住持挤出一个笑脸，“周郎，鸯儿在这里。”

  三年后，步何伊成亲了。她嫁给了周家儿郎。那日红妆万里，喜气洋洋，新郎捏着衣袖里的内袋，胸前别着一枝鸢尾花，不过是白色。

   又是三年，周家少爷和几个许久未见的好友见面，这些年，几个年轻人走南闯北，自宋媛下葬后，竟是有六年不见了。几个人凑在少时常呆的酒馆里，好好喝了一通。叶家少爷大着舌头，“阿孟，你，你当年同媛儿妹妹那么好，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！哥几个没赶上喜酒......”周孟皱皱眉头，他记得宋媛已经死了。另一边又有人钻了出来，“可不是！那个香囊，你可宝贝的紧啊！”

    “是啊！连让我们瞧都不叫！”

    周孟的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，不对，有什么不对！他恍然如梦，一朝大醒——是了，宋媛死了。

    次日，叶家少爷在地上醒过来，看见手边的周孟，伸手推了他一把，却发现，人，已经死了。

    步何伊，夷陵一带的凰儿，三年前痛失同命好友，三年后又失了心爱的丈夫。又是三年，神女祠正式改名为释罪寺，新住持开寺庙奉香火，寺中佛像金身可洗人孽障，一传十十传百，释罪寺的香火旺了起来。